關於真愛的一點想法

電台裡正訪問著被視為美國當代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的喬伊斯.卡羅.歐滋(Joyce Carol Oates)。著作豐富的歐滋前一陣子出了一本叫《寡婦的故事》(A Widow’s Story)的回憶錄。

共同生活了三十八年後,歐滋的前夫因為一場肺炎住院,卻在復原出院之際感染上嚴重病毒,數日後瘁逝。回憶錄記述作者在晴天霹靂的噩耗下,如何面對寡婦的心情與生活—頓失依靠、悲痛、寂寞、憂鬱、長期失眠;人前打起精神,強顏歡笑:我很好,卻不時從工作的校園,打電話回家聽先生生前的電話開頭錄音 …。

歐滋與前夫Raymond Smith曾是美國文壇著名的夫妻檔,同任普林斯頓大學文學教授,並聯手主編文學雜誌,才情相當,視彼此為生活與靈魂伴侶。節目中有聽眾call in,提起過去常在校園裡見倆人牽手散步,伉儷情深。

訪談最後,主持人問及歐滋再婚後的生活。談到現任的腦神經教授丈夫,歐滋的語氣明顯地從先前的沈穩轉為輕快:「他很好,我們在一起做每件事。」(根據她,較為年長的前夫個性嚴謹,生前照顧了她的一切,跟現任丈夫是完全不同的類型。)

聽到這裡,心中不免有點失落地想著:一對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伴侶,驟失另一半後,生者寫下幾百頁的文字,情深意切地表達喪偶之痛;然而,一年之後,不但可以重新愛上另一個人,共節連理,甚至,與新的這個伴侶可能更相契….。

後來和大學主修中文的小姑聊到這事,她一點兒也不驚訝,並提到文人梁實秋的例子。

前妻程季淑死後,梁實秋曾為寫下追思的《槐園夢憶》,字字血淚。不久認識了風姿綽約、興趣相投的歌星韓菁清,驚為天人,對年輕自己數十年的她讚歎:「你這樣喜歡文學的女孩子,當初如果長在我家裡,那該多好!」 不顧年紀與世俗成見,隨即展開熱烈追求。

從小受浪漫愛情故事影響,總相信一生要追尋的是一段海枯石爛、驚天動地、唯一永恆的真愛。年紀越大,越發現事實也許不是那麼回事。海會枯,石會爛,沒有人會因為沒有誰而活不下去的。如果真走上絕路,不是因為消失的對方,而是因為走不出自己。

不論對歐滋或梁實秋,他們並非劈腿,只是追求第二春。沒有人懷疑他們對前任伴侶的真情思念,前任是愛,現任也是,只是發生在不同時空的兩段情罷了。後來碰到彼此契合的人,再度迸出火花,是個人的際遇與性情,外人實在無權評論。而那些思念痛楚的文字,我相信作者的目的,主要是當時用來自我療傷,幫助繼續活下去的勇氣,而非為自己豎立一座一輩子難以脫身的貞節牌坊。

談到婚姻與真愛,歐滋在訪談中一語道破:「人一次只能處在一段(愛情)關係裡,無從比較的。(You can only be in one relationship at one time. You can’t compare. )」茫茫人海裡,人(大部份的人)一輩子只能在一個時間裡,找到另一個人建立一段關係。若能幸運地找到適合自己的另一半,真心誠意地付出,努力經營,並珍惜所有。不論時間長短,不管未來如何,跟一個相愛的人在一起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永遠,就是真愛。

自視我倆感情獨一無二的先生,對假設題與不可知的未來向來不浪費心思,是活在當下的典型。默默聽完我滔滔談論後,他走過來,親吻了我的髮稍:「不管未來怎樣,可以確定的是:你下一任丈夫肯定不會有我帥啦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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