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吃福的人

星期天傍晚從中文學校回到家,車剛駛入車道,遠遠地就看到大門門把上掛著一包東西:「包子,媽媽!」後座的孩子喊道。

車一停好,他走出車庫,踏著雪地登上階梯:「我去拿。」他把門上的袋子取下。

一看:一包發冷的水餃,冰天雪地裡可能掛了有一會兒。

住在山坡上的湖南老奶奶不時會給我們送吃的。包子、水餃、燒賣…,各式自製點心。通常她在早上固定散步時順道送來。清晨,我在面對車道的書房工作。門鈴響了:「cy!」瞬間聽到她喚我的名字。門一開,老奶奶遞上一包酒釀或餛飩:「給妳當中飯。」有時,下午,電話響了:「cy!我在蒸包子,你三十分鐘後來拿。」三不五時,我會接到她的邀約:「今天來家裡吃中飯。」一踏進她家大門,滿屋都是平日熟識的鄰居,滿滿一桌飯菜。我幫兩老人做點翻譯,法籍義籍中西交集,笑聲不斷。

我和許多鄰居偶爾幫老人家跑跑腿,減輕一些語言與交通的不便。但老人總把謝意掛在嘴裡,且表達在行動上。比起我那些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,老人的回應更顯做人處世的智慧。

我總是領受別人的恩情 。

生產後第二天,相識不深的鄰居大姐Lydia來醫院看我,帶了一鍋雞湯:輕爽味美的雞湯。

當她到家裡來探望時,一定先打電話,到了後聊幾句,抱抱孩子,不久留不囉唆,讓產婦休息。

有時我們約好一起吃中飯。到她門口按了門鈴。「在家裡吃吧,我煮麵。」她說。吃完麵,她拿出上好的雲南普洱茶、台灣帶回來的零嘴,兩人坐在面對後院的小餐桌上聊天。多年來,我們的友情一如那鍋雞湯,清爽單純。

我總是受著別人的照顧。

每年夏天回台灣,固定住在小姑姑和Peter的公寓。每天早上,不管昨晚多晚睡的兩人總會出現在我和孩子的房門口,Peter總問:「早餐要吃什麼?」

三明治、豆漿、燒餅,說得出名字的。他登登登下樓。不一會兒就聽到鑰匙開門聲:「早餐來了!」

最熱衷於餵養我們當屬父親與祖母。一日三餐外加點心,只要不見我們母子的人影,兩人一定電話追蹤。父親家的冰箱裡永遠塞著滿滿的食物。他每天不停地進進出出,手上提回的全是兒女愛吃的東西。有回膝蓋受了傷,七十幾歲的父親爬上三樓公寓,提著飯菜送到住處。

九十幾歲的奶奶勸食的盛情更是家族知名。一坐定,點心、水果馬上推到你面前,這道還沒吃完,她已經問起你還要不要吃這個那個,就怕你餓著。跟她正聊著天,老人常用手撐沙發,起身到廚房邊的櫥物櫃上,一陣翻找後,拿出一包餅乾和飲料,給孩子。

父親家幾條街外還住著愛煮東西、愛餵養人的二姑。我們常笑說她的廚房爐火很少有熄滅的時候。或是一鍋燉排骨或粥或紅豆湯。我們家很少有人缺少在二姑的便利商店裡端著大碗公吃點心的記憶。

如果回老家,金門能幹的大姐一定滿桌佳餚。每天和她們一家老小坐在店面,熱熱鬧鬧地吃一桌,跟往來的鄰居相識寒暄,順便照顧生意。

造訪當年住在台中的二姐時,我們享用她可口的歐風早點:吐司、果醬、牛奶、豐盛的水果,當然還有用細緻美麗的杯子裝的茶或熱咖啡。

去看香港的大哥一家。大哥常一早就等在飯店樓下,從早上的港式飲茶開始,跟著他和當地出生的大嫂吃一天香港美食。

上海的二弟和弟媳則全程陪同,浦東浦西跑,每天嚐不同的餐廳,幫一道道餐點拍照留影。

一杯茶,一粒米,我在飲食裡感受家人無微不至的愛護。

結婚後,跟著熱愛美食的先生遍嚐各地料理與醇酒。食藝鈍拙的我開始領略食材鮮度、火侯拿捏、降雨土壤如何造就一瓶酒的藝術。

現在我也是一個煮飯的人,每天歡喜地給孩子和先生張羅三餐和點心。孩子常在身邊跟著切切洗洗;或拿起煎鏟,專注地注視著煎盤上金黃的薄煎餅,等著幫它們翻身。很多時候,孩子喜歡拿著剛拼好的樂高飛機在我周圍翱翔,跟我天南地北地聊天。安靜的屋子有他在總是充滿生氣。

有時我不小心切傷手指或被熱油燙傷手腕,先生立即靠上來,拉開水龍頭:「用冷水沖,讓傷口冷卻。」孩子馬上送上最溫柔的親吻:「Kisses will make you feel better.」在我們家,親吻是不可或缺的療傷靈藥。

「媽媽,你今天有bubu(受傷)嗎?」日昨下課回到家,我幫他脫下背包時,他突然問。

「沒有。」我好奇他為什麼問。

「歐, good. Try not to get bubues, ok, because I care about you.」(盡量不要受傷歐,因為我很關心你。)他一臉認真小大人的說。

成為一個煮飯的人之後,我更懂得自己的福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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