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rchive - August 2016

水深之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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酷熱南方,偶爾傍晚的雷陣雨之外,天空總是發熱地蔚藍。

日日跳進沁涼的戶外泳池,二十幾趟來回,足以疏筋暢骨,活絡心肺。
游來游去,還是有侷限的。

我怕深處(deep end)。

身長五英尺多的我不敢探觸超過身高的池處,始終在五英尺深度內游來游去,每當需要喘息暫停時,就可以穩穩地站立池裡。

泳技精巧的人對我描述漫游水深之處的樂趣:輕快浮動,如浮潛,並不費力。
我卻依然卻步,害怕沉入水中,雙腳踏不著地,嗆水,溺水,滅頂。

不怕不怕,他授技巧:下沉時,放鬆,屏氣,腳觸池底時,一推一踢,向上反彈,即可輕鬆地抽出水面。

屏氣,反彈,出水。

聽起來如此容易。

不諳水性、成年後才學會初步游泳的我,總是小心重複著每個滑泳的步驟、確實謹慎地呼氣吐氣,稍有錯失,或想到底下是一片無底深淵,頓時驚慌失措,嘴一開,水一嗆,雙腳直落,身體開始下沉,死亡的恐懼瞬間從四面八方籠罩⋯⋯。

恐懼,一切皆因恐懼,恐懼未知,恐懼不著邊際,恐懼無所依持;恐懼導致呼吸錯亂,急抓繩索、急求就岸,慌忙掙扎,苦亂求生。

恐懼把所有可能的危險,想像成更加可怕千萬倍。

有可能降伏恐懼心魔嗎?

挑一條深水道,深呼吸,張臂埋頭,向池心游去,一步步探進,游過熟悉的五英尺,來至六尺邊緣,旋即單手滑水轉向,游回岸邊淺處。

再一次,我平穩地呼吸,鼓勵自己以一種更有信心的律動,慢慢地,游向七英尺、八英尺,游向更深處。我知道只要保持游動,規律地換氣,我不會下沉的。

希望接下來可以練習:浮在深處,下沉,屏氣,一觸地後,彈躍出水,然後繼續往前,暢游而去,如一條飛魚。

告別阿嬤

isaac-and-grandma(兩歲半的海奕與阿祖,金門老家)

送104歲壽終的奶奶最後一程。

返台後,日日陪著家人,靈堂拜候阿嬤,悲傷而平靜地。

告別式前夕,眾人齊聚,折蓮花與元寶,一一寫下跟阿嬤道別的話。

奶奶生前疼愛眾多子孫,有的人懷念跟她打四色牌的時光,有的人感念她每日的噓寒問暖,有人謝謝她總是關心子孫的家庭幸福、快樂與否,字字真切,教人動容。

我感謝奶奶教我:對世界抱持好奇心、好客好禮、關愛家人和聊天的樂趣。
也代先生致意,代海奕寫上:「謝謝阿祖總是請我喝舒跑,吃雞蛋糕… 」

去國二十多年,每回返鄉後、回美前,奶奶從無例外地,總是拉著手,淚眼相送。近年分別時,奶奶總傷感地說:「這次見過,以後我們祖孫不知能否再見到面….」而我總答:「會啦,會啦,奶奶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。」我是那麼地

確信,和健朗的奶奶再見的機會綿長無盡。

今年夏天,奶奶跟姑姑提到,希望能再見一次眾子孫的心願。暑假時,分居各地的大哥、大弟和我,罕見地幾乎同時回到台北,讓奶奶看到我們。惟此次,快分別時,奶奶沒有再提今後見不到面的事,只說:「你回(美)前,再來跟我坐一坐。」彷彿預知了什麼,七月這次也成了與奶奶的訣別。

104歲、五代之首的奶奶,留給子孫關愛、好客、勤勞、執意、生動一生的典範。九十高齡時來美國探望我們時,二、三十個小時飛行,老人家隨遇而安,始終精神奕奕,走到哪兒都引起讚嘆,餐廳的黑人女侍尤其對她那每日梳理整齊的傳統髮髻讚美不已。

百歲的年紀,奶奶仍保勤敏習慣,如常上傳統市場、備菜、縫補、準備簡單餐點。奶奶的記憶驚人,打起四色牌更是清楚精明,毫不含糊。

見面時,搬張板凳,坐在奶奶面前,從我家公婆有無常來家裡坐,到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,和天性好奇的奶奶東聊西聊,永遠是我最喜愛的祖孫記憶。更別提,那同時,奶奶會不斷搬出各種餅乾蛋糕飲料,殷勤地請你吃。更別提,她總是記得並為你留你最愛吃的東西。

一回到奶奶身邊,內心就安穩地知道,回到家了。

除了聽味覺自然衰退、偶爾短暫的記憶混亂,直到生前最後一天,奶奶都心清智明。她很早就妥善交代一切、準備了臨終的穿著衣物。逝前最後一晚,無病無痛的奶奶跟小姑說:「明天我要睡晚一點,妳也睡晚一點,不用太早來看我..。」至終體貼為人著想。那一夜,奶奶長眠安息。

「阿祖過了長而滿的一生,」海奕說,是的,而且直到最後,她都留給我們那個不變的阿嬤和阿祖的鮮明形象。

滿堂白紫菊花陪襯、佛經誦唱、親屬拜別、小姑姑肝腸寸斷的悼文中,元寶蓮花與眾子孫親筆的不捨與祝福字句覆蓋下,我們相信奶奶安祥地去跟她口中那位「從來對我攏是輕聲隨色的」伴侶、早逝的爺爺成仙作伴去了。

永別奶奶後,過去十個月裡,我第四度踏上漫長的返美之路;不同的是,此後,這趟天涯旅程將少了那個「回去看看阿嬤」的目的,走筆至此,淚水再度湧出。

【四季之歌】書摘4: 現代房奴與長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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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身於小康之家的先生,成長過程中從無耕種或園藝經驗,但素來是個勤敏肯學肯做的男人,房子內外,他修牆牽電線鋪地磚油漆,修樹挖土築牆,全部自己動手,「免費又好用,我真是最優的勞工啊,」有時不免自嘲是個甘願的 #現代房奴。

當了父親之後,他也從來不要求孩子一起工作,夫妻倆兒時被父母強迫幫忙家事的痛苦記憶深刻,尤其是伴隨著拒絕而來的、父母的不悅與失望,罪惡感如一層陰影蒙蓋。多年以來,先生做一切都出於自願,從無二言,「工作是我自己選擇做的,孩子如果願意幫忙,也應該是出於自願。」

身教的力量 之下,孩子見多了,總是自動協助。從小,從最簡單的採果、澆水到挖土、搬運⋯⋯,不論做多做少,或只是陪伴,他總跟在父母身旁。休工後,黃昏的微風徐吹,輕快的音樂或夏日烤肉香裡,孩子見到辛勞後的成果:一片盎然新花、一塊平滑嶄新的木板地面,參與後的滿足感深刻,他說:「我喜歡可以為我們的家貢獻一份力量。」

《四季之歌:關於季節與日常美好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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