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行
母子兩在這陌生而熟悉的城市,自己生活。我們抱著床單去大樓的公共洗衣室洗衣,一起去散步,去沙灘玩,去美術館,約會般地上餐廳。爸爸不在身邊,兒子展現男子氣概,跟侍者要添水,要缺少的餐具,換停車投幣的零錢,認路,做決定,盡責他承諾的「照顧好媽媽」。
想到,從他出生以來,我們一直是這樣單獨旅行—從背著裝滿奶瓶、尿布、玩具的大包包,推著嬰兒車裡的他到處走,到近來行曩漸輕,旅程也越遠。
孩子還沒上學時,我們常出門逛一天,打包了午餐點心,或進波士頓市區,或搭火車遠行。夏天時一起搭飛機回台灣、金門,去香港、上海……。近來,我們各有自己的行曩,各裝自己所需,一路上,兩人分享笑話和所見所聞,早晚固定跟爸爸通電話,一起討論下個景點下一餐飯,有時為迷路著急,有時爭論吵兩句;而不論旅程多遠多累,母子兩總會在安全抵達目的地那一刻,擊掌歡呼。
離開海港的這天早上,收拾了公寓後,我們沿著每天跑步的海岸走,打算去市中心跟每天在她店裡吃早餐、喜歡兒子的韓國太太道別。
風徐吹著棕梠樹,朝陽裡海浪跳著金黃的舞。節慶過後的港灣,有著歡樂後的閑靜。
騎車在我面前的兒子,一貫地騎騎停停,跟樹上的鳥說說話,對草地上的鴿子走路的姿態評論一番,或湊近海裡,看看有沒海豚經過…..。知道我們就在後面,兒子總自得其樂,穩健前行。
關上水電和暖氣,把家具鋪上遮塵的布單。我們離開了公寓,開車過跨海大橋進入機場。還了租車,check in,過安全檢查時,兒子把鞋子外套,背包裡待檢查的東西一一放入塑膠盆,推進輸送帶。進關後,一一穿起收好。
不像小時,總愛把臉貼在玻璃上,對停機坪上的飛機目不轉睛,現在他坐在我身邊,讀他的書,玩他的電動,我去上洗手間時負責看行李,偶爾抬頭,看一下窗外的飛機起落…..。
隨著孩子的目光,我在機場大窗裡,看到母子兩,獨立的身影。
老家的芭樂樹
母子兩常天南地北地聊,有時我給他講點童年往事。他聽過我在老家時,跟兄姐每天走當時覺得是長長的路去上學;聽過小時候家裡的土狗阿力,跟我們搬到城市後走失了;也聽過班上頑皮男同學如何愛拉我的長辮子玩,而我如何恐嚇他們:「要跟我哥說!」他愛聽我描述,大哥讀小學時老讀第一名,當班長兼全校集會總司儀,是各種比賽常勝軍和全校名人,威風得很。
今晚,我跟孩子講起老家的芭樂樹。
我們在老家是個大家族,不包括遠赴星洲的四叔公,共分成三房。因為人口眾多,耕事與家務繁瑣,各房司職與擁有的產物都清楚劃分,那一房分到哪個廚房、哪幾個臥房,和哪家共用廳堂,哪十天輪流照顧曾祖母的起居飲食,分到哪幾畝田……,都條理分配,運作起來簡直就像一家現代企業。
領軍這企業的頭頭是八十幾歲、半身不遂的曾祖母。那個電視罕見的時代,阿祖的房間是全家唯一擺有電視的。放學後,我們小孩全窩在她的小房間,盯住那黑白螢幕。長年臥床的阿祖性情陰晴不定,好的時候任我們擠鬧,不高興時伸出拐杖,朝電視電線奮力一鉤,拔掉插頭,螢幕頓時沒了。
從此沒有貓的日子
家裡最後一隻貓,蜘蛛,昨天早上走了。
將近十八歲的牠,幾個星期前健康開始惡化。獸醫來後,找出了幾個可治療的地方,我們按照指示把牠的眼疾和脫水等狀況都治好,蜘蛛也再度恢復了飲食。
每天早上,一見我起床,牠來到腳邊,喵喵作響,然後跟著我下樓。精神的喵聲和上下樓的體力,都讓我們放心,相信這隻向來強壯的貓,會繼續下去。
雖然對吃再度感興趣,但我們猜因為味覺退化,蜘蛛的口味依然極度挑剃,今天喜歡燉鱈魚罐頭,明天喜歡旗魚。有時烤了雞,冷了後給牠一塊,牠竟吃得津津有味。孩子吃剩的通心粉,他也興致地嚐兩口。但不管是什麼,牠很快就厭了,任魚腥味瀰漫屋裡,牠只坐在碗前,沈思。猜牠想吃什麼,成為我們每天的話題。
一天天,照顧牠吃,照顧牠如廁的意外,簡直就像照顧一個老人。然而一見面,近來變得愛說話的牠,總不忘對你親切地喵喵聊幾句,精神來了,就跟上跟下做伴。每一轉身,看到牠那再熟不過的黑色身影,心頭總有一種溫暖。